安全套不賣之謎〔社會/文化〕
安全套不賣之謎(文:fred)
母校宿舍的宿生會新莊上任,在網上收集意見,問問大家希望小賣部賣些甚麼東西。除了雪榚、魚肉腸和益力多外,有路過的校友不識趣地提出:『可否售賣安全套?』──這個建議立時叫剛上莊的一年級同學大為不知所措,唯有一面『多謝同學意見』,一面支支吾吾以甚麼『資源和地方有限』、『只能賣大部份同學需要的東西』等怪理由來擋駕,然後再禮貌地加句『我們會考慮考慮』作結,仿似是林瑞麟在回答政改問題。最終還是由另一位同學點破:『外界的反應和限制亦是考慮因素』,換言之,這其實是一個政治問題,而非純粹的商業考慮。不錯,性,本來就是政治問題,是權力問題。
作為一個不識趣的老鬼,我決定繼續死纏爛打下去。其實我理解宿生會同學的恐懼,作為一個學生組織,尤其是主要以提供康樂及福利為主的宿生會,缺乏心理準備去處理『政治性』的問題,是可以體諒的。但售賣安全套在外國大學早就不算甚麼,為甚麼在香港會變成連談也不想談的事呢?
且從香港的性教育談起。
貧乏的性教育
在香港談性教育,多只限於在中學課堂上教教青春期和衛生健康知識,水過鴨背地講講月經夢遺和青春豆,若有幸選修會考生物科的話才有機會讀到人體橫切面的精子路線圖。如果學校開明一點的話,也許會談談墮胎和避孕,但大多數的學校卻仍然只會叫你不要做、不要試、不要想。
禁慾主義最方便的地方,是可以讓學校將所有與性有關和無關的話題,包括拍拖、接吻、愛撫、同性戀、性行為、避孕、懷孕、性病等通通當作不存在,免卻一切可能出現的尷尬,包括老師本身對性教育的無能為力。而禁慾主義的前設,就是所有學生都是純真無知的羊羔,他∕她們本身都沒有所謂『情』與『性』的需要,所以無 需對他∕她們說得太多,說得太多反而會勾起其無謂的慾念--探討同性戀,就會令學生躍躍欲試同性戀;討論安全性行為,就等同鼓勵他們進行性行為;不准學生看色情物品,同學就不會看色情物品。與董伯伯一脈相乘的『不說就等於不存在』理論,既反智又無知,卻這樣在中學的性教育中牢牢生根,使性教育與學生的需要完全脫節。至於對於自我身體的探索、對於性愉悅的追求等等,更完全不可能在中學性教育中出現。
在這樣的性教育之下,學校有張良計,學生也自然有過牆梯;在被建立那套『性不可說出口』的價值體系的同時,也一邊積極自行尋找『課外知識』。記得在我中一的時候,同學間已開始傳閱一些尺度三級但意識絕對四級的色情漫畫(那時VCD還不普及),當學校和家長都以為學生們『不需要』性知識時,少男們卻已自行在鹹晝及《Yes!》的性信箱中一點一滴地探索,以填補正規學習上的空白;而這些色情物品和書刊中往往安全意識貧乏,且帶有強烈的性別定型和不切實際的幻想,例如愛描寫女性享受被強姦,甚至被女性被強姦後會愛上施暴者;又或者在各種性行為中都不使用安全套,甚至強調不用安全套會有更大快感等。這種歪曲的性價值,在性知識被壓制的環境中,找到了令青少年潛移默化的生存空間。
女生的情況更不妙。傳統女性要純潔、要矜持才算理想,對於性最好不要也不必知得太多;好奇的女生,於是只好在雜誌裡一點一滴半懂不懂地吸收,再和閨中密友俏俏交流,一知半解地迎接隨時來到的性體驗,然後才發現原來一失足可以成千古恨,一次意外,足以致『命』。而這些『命案』,往往只會叫學校加強監控和壓制--『哪裡有權力,哪裡就有反抗』,學校向左走,學生向右走,越走,越遠。
出奇保守的校園
進了大學,學校的監控少了,隨之而來的是整個社會的監控。本地傳媒總愛將與大學生有關的性問題大書特書,隨口就數得出像『迎新營事件系列』、『做愛忘記關窗簾事件』、『宿生未婚懷孕事件』,小事化大,甚至連中大學生會打正旗號探討性問題的正經迎新營,也被傳媒無厘頭冠上『意識不良』的名號。當『大學生的性』互相矛盾地同時成為社會禁忌(Taboo)和賣紙的新聞角度時,同學對有關議題敬而遠之的態度,也就不難理解。
傳媒都愛將大學生的性用放大鏡來呈現,愛將大學生描寫成淫亂兼性飢渴;可是事實卻是,不少大學生其實連安全套也未碰過,對於性的認識,其實和在迎新營喊的口號完全是兩碼子事。在性態度出奇地保守的大學校園中,除了小部分學生有幸與西蒙波娃或Betty Friedan交上了朋友,更多的天子門生卻成了父權幽靈的棲息處。早兩年中大有女同學公開投訴迎新營的口號屬性騷擾,竟反被同學針對攻擊;嶺大有同學在自己房內做愛忘記拉窗簾被看見,卻向同學公開道歉,同學們對性的態度之扭曲,可見一斑。
如此這般,作為一種代表『性』的符號,安全套始終不能堂堂正正地在大學之內出現,一點也不奇怪。校園內不賣安全套,有著千奇百怪的理由:同學不需要安全套(大學生不做愛?)、安全套不是必需品(那杯麵和雪條就是必需品了嗎?)、售賣安全套等於鼓勵大學生發生性行為(有誰會因為有安全套而去做愛?)、安全套會刺激性慾(不是吧?!)等等,不一而足;但原因其實只得一個:因為在說出這些話的人心中,『性』,仍是禁忌。校園內性觀念之落後和保守,與常掛在口邊要與世界接軌 的口號格格不入;不去正視問題,其實就等同讓扭曲和錯誤的性態度蔓延、生根。身處大學自由開放的空間裡,卻不去想辦法打破禁忌和監控,其實就是對性壓抑的妥協,也是對已遲來幾十年的性解放運動的一盤冷水。既然校方以不變應萬變,學生組織又是否可以做甚麼,去建立一個更開放、更接納的空間?
戰場與戰爭
我建議,宿生不但應該在小賣部增售安全套,更應該大張旗鼓、將它成為整個解放運動的一部份來進行,目的是要清楚告知大家,性並不污穢,也不神秘,更不會因為大家不提而不存在;售賣安全套只是提醒同學注重性安全的一個環節而已。不妨找些安全套商的贊助,並連同一些解釋安全性行為的單張,逐個房間向宿生派發;並告知同學以後可以在小賣部買到安全套。更理想的是串連其他的宿生會也一同去做,並以要求校方在宿舍內增設安全套的自動售賣機為下一個目標。記得要邀請傳媒來看看,理直氣壯地告訴他們:大學生當然有性行為,有甚麼值得你來獵奇?如此一來,售賣安全套只是其中一個戰場,更重要的,是要戳破那些『大學生沒有∕不應有性行為』的荒謬迷思,改變校方和同學本身對性的落後態度,那才是真正的戰爭。
少做少錯,不做不錯,這或許是公務員的處世哲學,卻不是學生組織的應有態度。也許這會是一件具爭論性的事,但如果是有意義的話,大學生,你一試又有何妨?